[TinCan] 白夜 (下/已完结)

上篇链接

开头三千字,续篇一万一。开局一把刀,装备全靠砍。

我竟然今天就码完了,给自己鼓掌。老福特的敏感词判定真的是个谜啊...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04

 

Can醒过来的时候,是被饿醒的。

 

“好饿……要不然还是继续睡好了。”他迷迷糊糊地嘀咕。

 

“你醒了?给。”Tin从门外走进来,手里拿着的东西让Can两眼放光。

 

“面包!”——虽然是那种实心的、没什么味道的硬面包,Can也生出了一口把它吞下去的冲动。他从Tin手里接过塑料袋,急吼吼地拆开包装打算大快朵颐,突然一脚踩了刹车:“你要不要也吃一点?”

 

“你吃吧,我不饿。”

 

Can掰了一块塞到他手里。

 

“不要客气嘛。”说着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。

 

Tin捏着那块面包,放在鼻子下边嗅了嗅。没有什么特殊的香气,大概就是食物应该有的朴素的味道。他咬了一小口,在嘴里慢慢地咀嚼。果然,他只尝到小麦的甜味,体会不到一丝饱腹的感觉。

 

“怎么样?”吃得一脸面包屑的Can试探地问。Tin摇了摇头。

 

Can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与他不般配的哀愁的表情。

 

“对了,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些的?”

 

“昨天晚上我们去过的那个地下室。

 

 

时隔几个小时,两人又来到了那个有铁笼的潮湿角落。顶上的光线较昨天夜里似乎没有变化,仍旧死气沉沉地浮在空中。

 

“我进来的时候,吃的东西就放在笼子里,还有一小瓶水。这里应该有地方可以进出。”Can说。

 

“我觉得,里边有门。”Tin说着,对上了Can的目光。

 

“我知道了,我再钻过去看看。”

 

Tin来不及阻止,Can已经把半个身体塞进了铁栅栏的缝隙中。他的小脸憋得通红,手臂却使劲把自己往里推着,看得Tin一阵慌乱。

 

“呼,真费劲啊。”Can捏了捏自己被压出红印的手掌,朝黑暗深处走去。Tin连忙向前踏出几步。

 

Can小心地用手贴上那面墙。不,那不是一面墙,Can敏锐地感受到了它不寻常的光滑触感。他仔细地摸索着,突然间触到了一道明显的缝隙。

 

“有门,真的有门,Tin。”

 

Can把眼睛贴近了门缝去瞧,可是和铁笼外一样,黑黢黢地什么也瞧不见。看样子,外面依然是一个黑暗的空间。

 

“有人吗?”他敲了两下门。

 

“别这么喊。”Tin急急地打断他。

 

“噢。”Can诺诺地应道。

 

Tin努力抑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,抚上眼前的铁栏。这里说是一个笼子,实际上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外竖了一排高大的铁栅栏。站在楼梯的这一边看着笼子里的人,是那边的人被锁在了铁笼中;而站在笼子里的人看他,他便也像是身处牢笼中一般。

 

“不行,打不开啊Tin。”Can使劲推着那扇门。外面传来金属的碰撞声,可门却纹丝未动。

 

“Tin?”

 

Can察觉到Tin异常的神色,紧张地喊着他的名字。Tin失焦的双眼迷茫地看向Can,视线由下往上,停在了那个他还未摘下来的铁环上。

 

银白色的光泽,细长的脖颈,还有,在那片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……Tin感觉自己看见它们正富有生命力地跃动着。这样的情景是如此熟悉,好似徘徊在他内心黑暗深处的梦魇,被不详的烟雾层层萦绕着,一点一点潜入他的骨血,邪恶却无法割舍。

 

他看得出了神,连魂魄都仿佛出窍一般。Can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,双手抓住了他的脖子,企图让他清醒过来。

 

破碎的残影在Tin的脑海里掠过,伴随着一声乍然响起的轰鸣——

 

Tin痛苦地低呼出声,挣脱了Can的制约。

 

Can用他最快的速度到达栅栏的另一边,犹豫着伸出手触碰Tin不断颤抖的身体,即便刚才的Tin让他第一次有了胆怯之意。

 

“你想起了什么吗?”

 

Tin的胸口上下起伏着。他闭着眼,试图抓住几片飞驰而过的残影,可仅仅是这样就让他头疼欲裂。

 

“Tin,看着我,Tin。”Can扶住他的脑袋,“停下来,不要继续想了。”

 

Tin感觉到自己正被轻柔地摸着脑后的头发。他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。

 

Can看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,心里并没有比他好过多少。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,为什么对Tin有这么大的刺激?

 

“在我带你下来之前,你有来过这里吗?”

 

Tin摇摇头:“没有。我的印象里,通往地下室的门是一直存在的,但我从未想过要打开它。”

 

这或许,是一种潜意识的逃避。

 

柔软的头发柔顺地贴着Can的掌心,如同依赖着他的,与他咫尺之隔的这个脆弱的男人。Can无法洞悉这种逃避背后的原因,只清楚地知道,Tin在这里曾有过某种遭遇。

 

这个地方,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。它似乎象征着厄运,从各种意义上来说。

 

那么,是谁在这里留下的水和食物?这个人,或者这些人,就是将他们囚禁在这里的元凶吗?

 

 

05

 

粗重的铁链被一双好看的手攥着,细细地摩挲。Tin不知道这个被他卸下来的东西上还会有什么秘密,他只是看着Can若有所思地捧着它,脖子上的铁环泛着与铁链一般无二的光泽。

 

“它很新。”Can说。

 

Tin走近了去看。如Can所说的一样,那上边没有丝毫被锈蚀的痕迹。

 

“如果经常被放在那个地下室里,不会是这样。”Tin说,“那里的空气又冷又湿,它会跟铁栏一样生锈。”

 

“我大约在晚上七点左右被打晕,在那里只待了几个小时。”

 

“一个人走夜路吗?胆子真大啊。”

 

“Tin,”Can没有回应他的玩笑,认真地问,“你说,我是第一个被关到那个地方的吗?”

 

铁栏没有门,Tin的身材不可能钻过栅栏的间隙,因此自然不是从笼子外侧的大门进到这个房子里的。Can跟Tin以不同的方式被囚禁在这个怪异的地方,施害者对他们的意图显然有所不同。地下室阴暗湿冷,就算有食物和水,也不是一个住人的地方。如果没有逃出来,Can会在那里待多久,他面临的又会是什么?还有,那些人又为什么要把Tin锁在房子里?

 

Tin深吸了一口气,胸口沉闷的郁气却未得到纾解。

 

他不知道。除了Can,他谁也不记得了。

 

自从Can出现之后,Tin好几次为了丢失的记忆而苦恼。在他还是一个人的时候,他可以不用费太多劲去想这些。可是Can闯进了他的世界,一次次地提醒他,他遗忘的东西是确实存在的。

 

遗忘的过去……会是值得纪念的事吗?

 

他不记得家人,不记得朋友,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。揭开尘封的记忆是如此困难,他连自己是如何在手臂上刺下那些刀痕,都无法想起。

 

“可是,我们得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啊,Tin。”

 

耳畔响起Can的声音。Tin回过神,Can却不在他身边。

 

他从床上坐起,环顾着四周。卧室算不上大,但由于没有什么摆设而显得格外空旷。墙纸是统一的暗色调,包括木柜和书桌在内的所有家具,都是红黑色的。他几乎没有留意过这些,现在却在心底泛起一阵厌恶。

 

他离开卧室,向门外走去。他的脚上穿着一双棉拖,那是Can翻箱倒柜替他找来的。

 

走过一个转角就是餐厅。餐厅是这个房子最大的地方,可令人遗憾的是,这里什么食物也没有。

 

“Can?”

 

Can正在仔细地观察窗外,猝不及防地被叫了一声,刚想回过头去,身侧的玻璃杯被他的手背拂到了地上。玻璃碎裂的脆响在两个人之间突兀地响起。

 

Can慌忙蹲下,去捡那些凌乱的碎片。屋顶上华丽的水晶灯投射出千万道光线,那些光影散落在残破的玻璃上,眩目的亮斑照得Can出现了恍惚的错觉。

 

“我来收拾就好,你去一边。”Tin向他走去。

 

说话间,他的太阳穴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,视线凝在Can的指尖,再也移转不开。

 

鲜红的血珠一点一点从Can的皮肤涌出,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花,隐秘而又危险地将自己暴露在清冷的空气里。Tin与他还有几步远的距离,鼻子却闻到了诱人的香气。

 

越来越浓了。每向他迈出一步,Tin的感官就被撩拨得更深一分。他已经无法停止他的脚步和失控的情绪,所有的血液都向上翻涌着,带给他难以忍受的焦灼和燥热。

 

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得足够快,快到视野里的一切都像是慢镜头一般。就在他即将抓住那只手臂的时候,他看到有两片粉色的唇瓣缓缓地张开,将渗着血的手指含在了嘴里。

 

Can吮着自己受伤的指尖,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眼神迷离、气息紊乱的Tin。

 

“我……”他惴惴地说,把手从嘴里拿出来,看了一眼又藏到了身后。他不知道这种紧张感从何而来,但Tin的迫近使得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。

 

Tin用力地攥住他的衣领,把他推到了墙边,带着炙热温度的吻旋即落到Can的嘴唇上。

 

“唔……唔唔!”Can感觉自己的心脏受了重重的一击,世界开始天旋地转。他挣脱不了Tin的禁锢,也无法做任何的思考。氧气在唇舌的交缠之间被一丝丝地抽离,他觉得自己快要因为窒息而溺死在Tin的怀抱里。

 

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。Can隔着泪水看着发了狂的Tin,感受着他的舌掠食一般入侵着自己的口腔,无声地哭了。

 

那个狂风暴雨般肆虐着他的人,骤然间停止了动作。

 

鲜血的香气,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失殆尽了。Tin吻上Can的嘴唇之后,却未能从失控的状态中抽离。一切的一切,都过于危险和诡异。

 

Tin扶着Can的肩,看着他不住地抽噎的狼狈模样。不会有比现在的状况更糟糕的事了。他想,他们最好保持一点距离。

 

慢慢地,小哭包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,愤愤地用手背擦着已经通红的嘴唇。

 

“为什么舔我的嘴巴?你属狗的吗?”Can的眼睫上挂着泪花,大声控诉着Tin。

 

他竟然……没有感到害怕?

 

“吓死我了,我以为你会把我吃掉。”Can嘟嘟囔囔地说,“突然冲过来堵我的嘴巴,你这个流氓。”

 

“不,我……”

 

“你的身体不受控制了?”Can问。

 

Tin艰难地点点头。

 

Can叹了一口气。

 

“我知道了。我不怪你,行了吧。”从见到Tin的第一面起,Can便察觉到他跟一般人不同。而后,从他的讲述和慢慢的接触之中,Can逐渐认识到,Tin背负的痛苦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。

 

在那副温柔多情的眉眼之下,是怎样千疮百孔的灵魂?

 

Can想去找扫帚清理脚下的一片狼藉,方才已经与他拉开距离的Tin又拽住了他。

 

“还有事吗?”

 

Tin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。Can从那里边读出了欣喜,还有小心翼翼的恳切。

 

“谢谢你,Can。”

 

还有……不要离开我。

 

 

06

 

虽然无法看到屋外的天色,但是这几天干燥的空气表明,外面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。

 

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太阳的Tin,已经忘了站在阳光底下是一种怎样的感受。他环顾着室内,Can把几乎所有的灯都打了开来,照得屋子里灯火通明。

 

“这样跟白天也差不多。”Can笑嘻嘻地说。

 

Tin心想,灯光始终是比不过太阳的亮度的。而且,它们没有热能,被它们照着一点儿也不温暖。

 

“我们玩点什么吧。捉迷藏?不行,你肯定比我熟悉这里……真心话大冒险?也不行,你什么都不记得了……”

 

Tin看着Can一脸苦恼的模样,不自觉地笑了起来。

 

“有了,我们玩翻花绳吧!”

 

“那是什么?”

 

“就是这样啊,有一根绳子就能玩儿,我教你。”

 

 

Tin安静地看完了Can的示范。

 

“这不是女孩子玩的吗?”

 

“嗷,你不是失忆了吗?怎么还知道这是女孩子玩的啊?”

 

“所以说,真的是女孩玩的?”

 

“你套我的话!坏蛋Tin!”Can气得把好不容易找来的细绳收到了手心里。

 

“好啦好啦,我跟你玩。”

 

Tin从Can的手里接过那条不起眼的绳子,学着他的样子在手上绕了几个圈。

 

“是这样吗?”

 

“不对啦,这边要放下来才对。”Can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教Tin的东西,言语中都带着兴奋。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你好蠢哦Tin,比我还要蠢。嗷,我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……”

 

Tin突然想揉揉Can的头发。他确实地这么做了,幸好,Can没有回避。

 

独自度过了漫长的时光,他即使没有外界的温暖也可以活下去。可是,一旦有了热源,身体的本能与灵魂的渴求便会牵引着他去触碰、去靠近。

 

Tin的视野里仍然是机械的灯光,扫过他皮肤的空气仍然是一贯的干冷,但他伤痕累累的灵魂却被温柔的光芒笼罩着。

 

他怎能迟钝至此?Can就是他的太阳啊。

 

 

07

 

尽管说着不要再去地下室,但那儿是唯一的食物来源。Can瞒着Tin,独自去了那里。食物一天之内只会被投放一次,而且每次都是一样的圆面包,和被撕掉标签的矿泉水。

 

“啊,好饿,干脆睡一天觉好了。”Can在清晨七点醒来,听着咕咕叫的肠胃,抓起被子泄愤般蒙住了头。

 

他自暴自弃地又踹又蹬,直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。这样消耗体力是不对的啊Can。他暗自想道。

 

偏过头,床上的人仿佛睡得正熟。Can觉得有些奇怪,因为Tin在这个时间往往早就醒了。他轻声踱到Tin的正对面,看了Tin一眼,就惊慌地呆住了。

 

Tin浑身都是汗,双臂抱在胸前,像是在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。

 

“Tin,听得见我的声音吗,Tin!”

 

Tin无法听到Can的呼喊。他的灵魂在噩梦的虚空中浮浮沉沉,逐渐坠入更深的深渊。意料之外,噩梦的底端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,却是比最明亮的白昼还要刺眼的,充斥着光明的世界。

 

陌生的面孔浮现在他的眼前。Tin看见他们有男有女,年纪最大的看起来只比他年长了五六岁,脸上无一例外地布满了惊惧。

 

这些脸分明没有实体,Tin还是觉得自己与他们离得极近,就像曾经亲眼目睹过他们的惨状一样。Tin向后踉跄了几步,一声绝望的哀鸣忽地在他耳畔炸裂,他的心脏像是受了某种感召,开始以更快的速度狂跳起来。他不得不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,可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愈来愈疯狂,几欲破体而出的暴虐因子使他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人类,而是一头发狂的野兽。

 

他看着那些画面在他眼前无限地放大,退无可退,失力地跪在了地上。这似乎要将他灵魂摧毁的情形持续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,最后一声尖锐的哀嚎终于也归为了虚无。他伸出手,那上边早已浸满了腥红的鲜血。

 

“不……”

 

他从床上蓦地坐起,汗湿重衣。

 

“Tin!”

 

Can向Tin伸出手,被他侧身避开了。

 

“你怎么了?梦到了什么吗?”

 

Tin湿透的脊背被一阵风吹过,原本就偏低的体温愈发冰冷。

 

“我梦见,我是一个恶魔。”他低低地说着,声音粗糙得像砂纸,“所以,不要再靠近我了,Can。”

 

 

08

 

至此之后,Can被Tin避得远远的。他担心着Tin,可是对Tin刻意的回避无可奈何。

 

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。又是一天的正午,Can打算去地下室取他今天的食物。

 

脚步声再次在漆黑的走廊里响起。Can决定快一点拿走面包,他不想在这待太久。他走到锈得厉害的铁栅栏旁,正要伸出手,却发现了异样——被白光照亮的水泥地上空空如也,什么也没有。

 

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。门外的人,不再给他食物了。

 

Can回到屋子里,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。Tin看到了,有意询问,却犹豫不决地立在与他几米远的地方。

 

“我没有吃的了。”Can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或许以后都不会有了。”

 

Tin还是保持着缄默。

 

“今天的地下室没有面包,也没有水。”Can望着Tin说。Tin的瞳孔倏地收缩,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
 

“看样子他们是要我当一个饿死鬼。我的命好苦哇,我还没来得及尝尝学校外面的烤牡蛎啊。”

 

施害者的意图越来越明显。他们想要Can死。Tin攥紧了拳头,手背上爆出道道青筋。

 

“不行。我不许你死。”

 

Can脸上的愁云惨雾一点一点地消散了:“什么?”

 

“我就算用尽一切办法,也不会让你死的。”

 

Can收起了调皮的神色,定定地凝视着说着这些话的、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的Tin。

 

“那你为什么要站在那么远的地方?”Can说,“我都握不到你的手了。”

 

一阵暖流破开了心底干涸的泥土。Tin的眉头不再紧皱着,用不自信的语气说:“我怕我会伤害到你。”

 

“我们还是朋友吗?”Can抬高了嗓音,“我以为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,什么事都可以一起解决,现在更应该这样,不是吗?”

 

Tin深吸了一口气。他不是没想过要告诉Can,可是他害怕Can受伤,也怕Can对自己失去信任。与其这样,不如由他来避开Can好了。

 

可是,现在的状况由不得他控制了……

 

 

“我梦到了很多副陌生的面孔。我并不认识他们,但是他们全都朝着我喊叫、哀嚎,似乎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”

 

Can安静地听着。Tin坐到了他的旁边。

 

“光是听着那些哀鸣,我就快要崩溃了。那些景象持续了很长的时间,叫喊声越来越尖利,他们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……这些都不是让我最害怕的,让我害怕的是,我的手上,有血。”

 

Tin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,喃喃道:“我想,他们的死,与我有关。”说完,他红着眼眶,勉强挤出一个难看得要命的笑容:“你现在怕我了吗?Can。”

 

“怕。”

 

Tin用手指揩去眼睫上的泪水,扯着嘴角自嘲地笑着。

 

“可是现在的你,我一点都不害怕。Tin你啊,用这种自暴自弃的语气说着话,眼睛却骗不了人。我妈说过,看人要先看他的眼睛。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你整个人都冷冰冰的,但我还是觉得能跟你成为朋友。”

 

“朋友……”

 

“是啊。我们现在相依为命,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啦。”

 

Can说完,见Tin还是一副凝重的表情,摇着他的手臂说:“不要一直摆着苦瓜脸啦。你看我,自己没有东西吃还要安慰你,我才比较可怜一点吧?我们想想开心的事,比方说,从这里出去以后Tin要干什么呢?”

 

Tin转过头看着Can。

 

“……好吧,我先说好了。我呢要先出去吃海鲜自助,吃到只能扶着墙走路为止。上学的时候我要拿泡泡糖贴满我们学习委员的桌子,就是他打小报告害得我抄作业被发现了!然后我还要去问到隔壁班班长的line……”

 

“line?”

 

“就是手机里发消息用的啦,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
 

“那个班长是男生还是女生?”

 

“女生。”

 

“你要人家的line干什么?”

 

Can的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:“干……干什么,还能干什么?要女生的line不是很正常的吗?”

 

Tin露出玩味的笑:“你没有谈过恋爱。”

 

“……额,是,老子就是没有谈过恋爱!”Can气急败坏地吼道。

 

Tin的视线从他气鼓鼓的脸颊上移开,望向不远处的一盏落地灯。浅黄色的光晕映在他深色的眼瞳里,明亮又温暖。

 

“那个女生……很漂亮?”

 

当然,她是我们年级里最漂亮的。”

 

“你想要她的line,因为她漂亮?”

 

“是啊。”

 

“那,我怎么样?”

 

“哈?”Can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
 

“你觉得我怎么样呢?”

 

Can的目光扫过Tin高高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,咽了咽口水。Tin确实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,要是在学校里,不知道会是多少女孩子心仪的对象。

 

“你……你问这个干什么啊。”

 

“给母胎单身的小蠢货一点恋爱辅导,而已。”

 

Can感觉自己的脑子“咔”地一下,陷入了死机状态。他就算再迟钝,在Tin的手指抚上他嘴唇的刹那间,也明白了Tin的意图。

 

“……Tin!”Can的嗓音有些微的轻颤,“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?”

 

Tin盯着Can的嘴,拇指在下嘴唇上轻轻摩擦。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。Can提起那个女生的时候,脸上掩饰不住的羞涩和兴奋实在太过动人。与此同时,心底涌动着的不适也让他无法沉默以对。

 

承认吧,承认吧。我想要的,比“朋友”更多。

 

来不及厘清心底的雀跃和挣扎,但若是不抓住此刻的一分一秒,他激烈地跃动着的心脏就无法安定。

 

Tin缓缓地迫近,吻上Can的唇。这一次,没有鲜血作为引诱,Tin却觉得体内阵阵席卷而来的热浪比上一次还要热烈滚烫。他用舌尖一下一下地在Can的口腔里挑逗着,努力让这个吻极尽温柔。

 

“Tin……”

 

Tin恋恋不舍地从Can的唇瓣上离开。小孩儿的衣领被他弄皱了,额前的碎发也乱作一团。两个人的鼻息交缠在一起,旖旎的氛围之下,他们的脸颊和耳垂都染上了暧昧的颜色。

 

近到无法更近的距离间,他们凝望着彼此。他们都想从对方眼中的大海里找到微茫的自己,想确定如同烛火一般燃烧着的自己,之于对方的意义。

 

突然间,Tin像是终于寻觅到了什么,嘴角含上了笑意。

 

“……唔!”Can被推倒在柔软的沙发上,Tin的吻裹挟着滚烫的热意,彻底攻陷了他的城池。他既紧张又兴奋,白皙的手臂圈住了Tin,颤抖着接受了他的吻。

 

Tin的唇一路向下,细密地落在Can的脖颈上。Can才想起自己还套着那个铁环,但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。他紧闭着双眼感受着身上越烧越旺的燥热,意乱情迷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。

 

就在这时,一道黑影闪电般在Tin的眼前飞过。Tin的身体颤了颤,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意识。紧接着,记忆从时空的间隙中脱离,化作数以万计的白色碎片向他袭来,使他头痛欲裂。

 

 

熟悉的、冰冷的铁环……当套着铁环的人类在他面前挣扎的时候,他的皮肤曾多次触碰到它。与此同时,他的手一定紧攥着拴在他们脖子上的铁索,把他们死死地控制住,以便进行下一步的袭击。

 

他想起来了。他便是让那些人如此痛苦的施害者,他手上曾经沾着的鲜血就是铁证。那些人与他,本就是猎物与野兽的关系。

 

而他,也会在过不了多久的某一天里,用亲吻一样的姿势把嘴唇覆在Can的脖颈上,就像他现在做的一样。只不过,他会用牙齿穿破那片柔软的皮肤,吸干那具生机勃勃的身体里的血液。为了不让猎物发出烦人的叫喊声,他或许还会咬破他的喉管——

 

眼前的世界转瞬间变得一片腥红。他的城池骤然间倒塌,天地之间遍布着恶灵的哭嚎,宛如末日降临。Tin用空洞的眼神看着身下的Can。如此鲜活的生命,他视之为氧气的唯一一个生灵,被他抹杀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。

 

可是……这让他怎么舍得?

 

 

Can看着Tin失魂落魄的模样,也逐渐从迷乱中清醒过来。

 

啪嗒。

 

Can的眼睛被什么东西侵袭了。他用手指揉了揉,呆愣地看着那些晶莹的液体。

 

他曾经听过,从出生开始就很少流泪的人,一旦想哭,眼泪便会止不住地流。Tin大概就是这样的人。

 

Tin的泪水沿着他的脸不断向下淌,落在Can的嘴角和鬓边,像是要把Can的心脏也浸得湿漉漉的。Can抿紧了嘴。他不会让Tin不要再哭了,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。

 

“有什么……我能为你做的吗?”他轻声地问。

 

可是,那个绝望地哭泣着的人,只字不语。

 

Can与他僵持着。在Tin失控的情绪稍稍缓和之后,他动了动身体。Tin以为他要离开,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了覆上他脸颊的一个吻。

 

“说说看吧,无论是什么。”Can的眼底浮动着光芒,“对于你,我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。”

 

 

09

 

Tin坐在床沿,接受着Can的审视。

 

他不敢去看Can的眼睛。他觉得对于背负了罪恶的他来说,直视着Can是对他灵魂的一种亵渎。

 

“除了这些,你还想起来什么?比方说,以前的事情?”

 

“我被关在这里之前的记忆,都被清除了。把我关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对我做了什么。但我自从在这张床上醒来,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。”

 

“也就是说……”

 

“也就是说,我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以什么身份活在世间。是人类,抑或是……现在这样的怪物。”

 

Can想起来,他之前曾经阅读过有关血族的书籍。尽管关于吸血鬼的传说大都无法证实,但Tin较那些描述确实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。比方说他在平日里不需要进食,又比方说他每隔一个月就会被自动清除一次记忆。这一系列的怪象都像是被人精心操纵过,而他与Tin不过是笼中的白鼠。

 

“也好。”Can抱着双臂,“被你‘吃掉’总比饿死要好。”

 

Tin惊异地抬起头:“开什么玩笑!你要我看着自己亲手了结你的生命吗?何况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个过程,你的血会被我一点一点地吸食干净,在它流干之前,你就会被活生生地痛死……”

 

“如果不这样做的话,你又会怎么样呢?”Can反问道,“你在一个月的其他时间里只喝水不吃食物,唯一的养料就是送过来的人类的血。月圆之夜,你的意识觉醒后,如果不能得到新鲜的血液,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吗?”

 

Can淡淡地笑着,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:“Tin,我想了很久,如果我的血可以帮到你,也不算太糟。”

 

 

赤裸的脚底是冰凉的,但眼眶与心口一片滚烫。

 

——上帝怎能待他至此?派他命中的天使降落到这片泥沼,却不给予他们照亮荒芜的光明。

 

“我知道了。”Tin于是也对着那个小孩儿笑了,“已经足够了,Can。”

 

他取来一把匕首,那上边渗着的寒芒令人悚然。

 

“在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之前,就由我结束这场噩梦吧。”

 

他的眼底已经有了充分的觉悟,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。他知道,没有别的原因,只是因为他即将再也看不到这个无比薄情、却有着他心爱的人的世界。

 

不舍吗?确实是不舍的……他才刚刚体会到这世间最美好的感情,就要告别这一切了啊。

 

他盯着刀尖,试图将自己最后的一点留恋抹煞掉。

 

“谁让你这样做的?”

 

他的手被人用极大的力气钳制住了。那人咬牙切齿、声音嘶哑,七魂丢了六魄。Tin从未想过Can会露出这样凶狠又狼狈的表情。

 

手里的匕首被狠狠地夺走,摔在了地上。

 

“你怎么敢......”Can的小脸涨得通红,愤怒使得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。

 

“我还有什么办法呢?”Tin低垂着眼眸,“难道你为了我丢了性命,我就很心安理得吗?”

 

Can被他的话噎住,怔怔地瞪着他。

 

“就让我做一点能为你做的事吧,Can……”他哑着嗓子说,“我喜欢你……非常、非常地喜欢。”

 

他对面的那个人儿没了声响。片刻之后,他听见Can说:

 

“喜欢我很了不起吗?”Can倔强地瞅着他,“那么我现在告诉你,我不允许你伤害你自己。”

 

“呐,Tin。你如果真的喜欢我,就不要跟我吵架了。我很饿啊,你要把我先气晕过去吗?”

 

小孩儿无辜地眨巴着他的黑眼睛,撅起了嘴。喜欢二字的含义,他究竟是懂还是不懂?是不懂装懂,还是懂了却装傻?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这招对Tin有用极了。

 

 

他们心知肚明,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,Can体内的能量正在逐渐消耗殆尽,而Tin也离危险的状况更近一步。最后,在Tin的坚持下,Can用绳子将他的手捆在了床头的两边。

 

今天是Can被断绝食物的第三天。Tin看着他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,暗暗攥紧了拳头。

 

“Tin,我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,你就喝了我的血吧。没有东西吃实在太难受啦。”

 

“你不许有这种想法。我们说好的。”

 

“好啦好啦,开个玩笑嘛。”Can连笑容都是苍白的。

 

时钟又走过了一圈,夜幕已然降临。Can背着手在滴答作响的立式时钟前沉思了片刻,踏着步子走回卧室,边走边说道:“Tin,已经八点了,你说会不会你这次——”

 

他的话被硬生生咽在了喉咙里。Tin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刺目的鲜红。

 

“Tin!”纵使有再多畏惧和不安,他仍然飞奔到了Tin的身边。此刻的Tin却没有回应他的呼喊,双目圆睁,失了魂一般地呆坐着。

 

Can强自镇定地去握Tin绑在床上的手。那片皮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,血液都像是在血管里凝固了一样。他还没来得及把那只手握紧,Tin狂躁的低吼声把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拉扯了回来。

 

Tin完全失去了理智。他用不似人类的力气奋力挣扎着,把床摇晃得得嘎吱作响。他持续不断地咆哮着、怒吼着,模样比起人类更像是一只狂暴的野兽。Can眼睁睁地看着他嘴里长出两根细长的獠牙,狰狞的血管从脖颈延伸向上,逐渐爬满了他的整个脸庞。

 

这,就是Tin的意识完全觉醒的样子......

 

Can垂着手站在Tin的身旁,无助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。Tin与他约定,在他的狂躁期结束之前不要松开束缚。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,甚至不知道在没有吸食到血液的情况下,它会不会终结。

 

“Tin,你还认得出我吗?我是Can啊。”

 

Tin失去焦点的双眼迟滞了几秒,落到了Can的身上。Can从那里边看到了嗜血的狂意——那是看见猎物的寒芒。

 

Can忽然想起这个屋子的餐厅。它有可供多人用餐的红木圆桌,华丽的水晶吊灯,和积满了灰尘的整套银器。比起其他的房间,它简直大得不像话。

 

捕食者已经待命,而他本该是砧上鱼肉。一月一次的血祭,是这里最隆重的庆典。

 

Tin挣扎的力度渐缓,但仍没有从疯狂的状态中清醒。Can把他系得很紧,他的手腕上磨出了道道血痕,却还在继续地用他的皮肉摩擦粗糙的绳索。他自残一般地任凭深黑色的血液从他的手腕飞溅而出,斑驳地落在雪白的床垫上。Can看着Tin扭曲的脸,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丢进了地狱的业火之中,被一寸一寸地焚烧、毁灭。

 

终于,疼痛使得Tin找回了一丝理智。他的面色青白如鬼,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向Can,喉咙里挣扎般地吐出三个字:

 

“杀了我……”

 

Can再也忍受不住,飞速地取来匕首,斩断了那些绳索。在Tin的双手掐住他的脖颈之前,他紧紧抱住了Tin,义无反顾。

 

“没关系的……没关系的Tin,我在这呢。”

 

小家伙的声线带了颤音,抱着Tin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。Tin感受着Can起伏的胸膛和滚烫的热泪,心口突地一滞。

 

他正被如此弱小的一个生命紧抱着。而那个人,即使害怕得快要崩溃,依然想用他的温度焐热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心脏。

 

他的瞳色仍是令人胆颤的鲜红,眼眶却一阵潮湿。

 

今晚的月亮,一定很圆吧……

 

 

他推开Can的怀抱,咬上他的脖颈。疼到极致的一声哭喊,这次却不是他自己的。

 

忍一忍吧,虽然这会比你过去受过的痛苦要厉害千万倍……而一旦我控制得不好,我也会死在这个过程中。要知道,你的血对我有非凡的吸引力,而我是第一次为了人类做这种事。

 

可是,只要想到能够再次看到你的微笑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你说呢,Can?

 

鲜血的香气,愈来愈浓了。

 

 

10

 

天地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,如同神灵在洗刷这尘世间的污秽与罪孽。

 

一双沾了泥的黑色皮鞋踏着雨水走进研究室的大门。昨晚跟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了一整夜,搞得他今天起得有些晚。他烦躁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大串钥匙,嗅着衣领上尚未散去的酒味,走到那个通往地下室的门前。

 

又要我干这见不得人的差事。他朝地下啐了一口,一只手插在裤兜里,叮叮当当地朝下面走去。

 

门外的锁链分成了两截。打开第一把锁,只够伸进成年男人的一只手臂;要把两把锁全部拆掉,门才能完全地打开。

 

快点处理干净了事。他这么想着,连着转开了两把锁。

 

可是……

 

脑海中熟悉的血腥场面化作了一片苍白的寂静。他惊疑不定地张望着四周,直到一个黑影蹿到他面前,旋即手腕被狠狠地钳制住。

 

——他想起来了,他们上次抓来的是一个瘦弱的男孩。那个孩子看起来年纪很小,可他们物色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猎物,只能把他扔了进来。

 

 

锥心的疼痛骤然间蔓延至全身。在发出哀鸣声前,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双血色的眼瞳。

 

- END -


评论(35)
热度(317)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魔法不足 | Powered by LOFTER